2025-12-07

该放手时要放手

周孝能

儿子打来电话,说他笔试与面试成绩夺得了双项第一。我站在院中,喜讯让喉头一阵发紧。惊喜之余,千万缕自责与悔意从心底升腾。

从儿子小学开始学习英语时,我便严格规划他的学习。每天晚饭后,这小院便成了他的“考场”。我捂住单词,一个一个考他。要是记不住,就要求他十遍、二十遍反反复复抄写。最严厉时,我让他在榆树下“金鸡独立”——单脚站着背,背不完脚不许放下。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稚嫩的肩头,他身子一晃,我就一声喝斥。他眼睛里顿时泪光闪烁,泪珠却迟迟不肯落下。院落里,只听见榆树叶在沙沙作响。

我自己非常热爱文学,多写多练虽然是笨办法,但我却坚信行之有效。我买来精美的日记本,要求他每日练笔。看见一片树林,要他描写;做完一件事,要他写感想。可有时,他宁愿对着本子发呆,也不肯落一个字。我气得拍桌,话也说得重。本子越放越新,他的心门却越关越紧。那些年,家里一谈到孩子的教育,我和妻子就话不投机,她说我“军阀作风”,我说她“一味纵容”。她若在旁边护着,我的语气就更硬,要求也更严。

儿子上初中、高中后,对我越来越疏远。只要我在,他就沉默,一点也不活泼。其他科目成绩真心不错,唯独对英语和作文儿子提不起丝毫兴趣来。

最终的高考结果让我心如刀割——恰恰是我费尽心血的那两门,成绩刚过及格线,拖了他的后腿。幸好其他科目把总分拉了上去。那个夏天,榆树郁郁葱葱,他却不愿在树下多待一秒。

望着那扇被儿子紧闭的房门,我陷入了沉思,意识到自己原来多么愚蠢。我没有意识到他是我身外的另一个生命,他的喜好与节奏只属于他自己。没想到我强加于他身上的意愿,像茧一样死死束缚了他,裹得他窒息。

然而,我仍然难以彻底放心。他计划参加公务员省考时,我又旧病复发。他提出要去城里独自备考。我当即反对:“没人盯着,你更不能够管住自己。你要去,就别想从家里拿一分钱走。”我真难想象他一个人怎么生活——不会洗衣做饭,不懂早起早睡。离开我们,他岂不更加自由散漫、无法无天?他看着我,眼神倔强:“爸,我长这么大,你从来没有信过我一次!”说完,他提起行李箱转身走了。当时,我心里像扎了一根针。

他走后,我断了他的经济来源。小院一下子空了。榆树叶一片片飘落,铺了满地。我常站在树下,心里既担忧,也默默反省:从前的“严格要求”,是不是以爱为名的控制?那些“教育经验”,是不是成了伤他的利刃?

此刻,听到儿子取得了好成绩,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:我的儿子,在我看不见的地方,已经长成了我未曾想象的挺拔模样。我自豪、心痛、懊悔,各种情绪交杂。此时我才感到后怕——我的固执,差一点毁了他的未来。

事后,儿子只轻轻地对我说:“老爸,其实我能理解你。”一句话让我两眼泛潮。如今我才省悟,孩子是个独立的生命体,他有自己的路,这条路应该由他自己走。

(周孝能,武冈市作家协会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