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-12-12

慢一点也好

易莲

孙子出生时,我第一个抱他。那么小一团,脸红红的,嗓门却亮。我给他取了个小名,叫凯凯。

凯凯直到两岁还不会说话,别的孩子早早会喊爸妈了,他嘴里只有咿咿呀呀,像没调准音的收音机。我心里开始发慌。

儿子媳妇在外地,凯凯是我一手带大的。我翻书、问人,心里那点侥幸慢慢凉透。最后,带他去了邵阳的特教学校。每天清晨,我牵着他赶最早那班车,下午又赶公交回来。两年,路边的树绿了又黄。他学会了认红绿灯,会模糊地喊奶奶,会把手叠在我手背上。凯凯的进步是有的,可像春天的毛毛雨,刚能湿了地皮,同龄孩子已能唱整首儿歌了。

我决定带他回老家。乡下的风或许不一样。进了镇上的幼儿园,他躲在一旁,看别的孩子追跑打闹。老师有耐心,拉着他的手摸树叶,摸粗糙的树皮。“这是树。”老师慢慢说。他嘴唇动了动,勉强挤出一个树字。

一年过去,他偶尔会蹦出三四个字,如“要吃饭”之类。一天,他说要“看鸟”。我带他去田野,指给他看麻雀呼啦啦飞起,看炊烟怎么直直地升上天。我不停地说,好像要把一辈子的话,趁还能说,都灌进他耳朵里。他大多时候安静地听。

今年九月,他背着小书包,成了一年级学生。教室里书声琅琅。他的声音像溪水里的小石子,偶尔冒一下头,很快又被淹没了。成绩单上的数字不好看。可那天放学,他拉着我的手,指着天边烧红的云,很用力地吐出一小句话:“奶奶,看天!”

我猛地站住,看他仰起的小脸,被晚霞照得金灿灿的。就为了这句话,这些年所有的奔波、等待、深夜里压着声的叹气,都值了。

晚上,他在台灯下写字,铅笔握得紧,一笔一划像在刻。我坐在床边看他单薄的背影。这么多年,是我牵着他,从一片寂静里,一个字一个字地,往外走。路还长,但我知道,我们是在往前走的。就像老家门前那条河,再慢,水总在流。

一年级教室在二楼。每天早晨,我送他到校门口。他松开我的手,自己背着书包一步步上去。回头看我时,眼睛亮亮的。我朝他挥手,说:“别着急凯凯,慢慢来!”

他现在能说些简单的话了,只是他常重复着说。看到灯,就说:“灯,亮了,亮了。”说了三四遍,眼睛还盯着看。老师说这是过程,急不得。我明白,就像早些年教他走路,摔了,扶起来再走就是。现在不过是换了一种“走”法。

路还长。一个词重复一百遍,一条路走一千遍,总能走到花田深处去的。

(易莲,邵阳县人,退休职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