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家乡在湘中红丘陵上。那里生长着一种叫白茅的植物,不论是山间坡岭、路边地头,还是沟渠荒滩,都可以见到它坚韧柔美的身影。白茅春夏葱郁,穗花如雪,也算是乡间风景了。
对于白茅的最初认知,始于孩提时候。在大人的指点下,我们嚼食茅根。一截一截洗净的茅根,藕段一般,雪白脆嫩,生津止渴,颊齿留香,让人难忘。后来,又在大人的指点下,学会用锋利的茅根尖去挑牙龈炎泡。
上高中时,在一位学中医的亲戚那里偶然看到一本封面发黄的药书《神农本草经》。这可是我国最早的中药典籍,便好奇地翻翻,不经意就看到了关于“茅根”的记载“主劳伤虚羸”,顿感奇妙。之后,在一个朋友珍藏的《名医别录》和《滇南本草》里又见到茅根药性的记载,更是惊讶不已。
普普通通的白茅,竟在药典中遇而再遇,别有一番意趣。这大概就是日常所说的“开卷有益”吧。从此,在读书中开始有意无意关注起“白茅”来。慢慢又从古籍中知道白茅之根不仅可药用,而且因为容易得到,色泽洁白,常被用作祭祀材料,表达人们的敬畏心理。甚至晋人小说《拾遗记》中载孙坚出生与白茅关联,更是赋予白茅一种神异。
平凡朴实的白茅,在书页中生长,舒展开一幅一幅动人的景致,令我着迷。
我平时喜欢读一点古典诗词书籍。在《诗经》中,与白茅的一次次相逢,感觉像是一次次美丽的邂逅。如《静女》篇中的“自牧归荑,洵美且异”,“荑”即白茅,美好而珍异。当我在《全唐诗》中读到“白茅为屋宇编荆,数处阶墀石叠成”(马戴《题庐山寺》),“白茅草苫重重密,爱此秋天夜雨淙”(贾岛《题韦云叟草堂》),体会到了深深的静美恬淡。卓文君的《白头吟》云:“春云薄薄日辉辉,宫树烟深隔水飞。白茅花发银钗女,两两溪边望翠微。”以白茅为喻,表现出一位女子对爱情的坚贞。至于明代傅汝舟《道路古事三首·其二》中的“乔松生峻岳,修干概青宫”“白茅亦何须,倾根俟卑宫”,通过对比“乔松”与“白茅”,以白茅根被弃置于卑宫暗喻贤才遭到冷遇,更觉意旨深长。
白茅之美,在书籍中提升,不仅给了我阅读的享乐,让我时不时融入纸上乡情,感受各种温馨、庄重和圣洁,更让我在阅读中获得深厚的文史知识。例如,李商隐的那首《梦泽》跃入眼帘:“梦泽悲风动白茅,楚王葬尽满城娇。未知歌舞能多少,虚减宫厨为细腰。”这首咏史诗乃是诗人北归看到梦泽的残败荒凉时有感而发。尖锐的语调鞭挞了楚灵王的昏庸无道,也谴责了渴求宠幸的宫女的愚昧麻木,流露出怜悯和惋惜之情。又如读杜甫《堂成》,诗中有“背郭堂成荫白茅,缘江路熟俯青郊”之句。经查看有关资料,知道杜甫于唐肃宗乾元二年(759)年底到达成都,营建了一座草堂。这诗便是那时所作。读此清幽诗句,联想起诗人“八月秋高风怒号,卷我屋上三重茅”的句子,尤其加深了对战乱的理解。
典籍如海,阅读如舟。白茅在海浪中摇曳着它的独特风采,不断吸引着我的眼球。